【幻記號‧幻手寫】

【撰文／香蕉鴉片】

【錫鼓】這部電影，滿嚇人的。

這個故事的設定很簡單，談的是一個打從剛到人世間的那刻，就想鑽回母親子宮的小孩（奧斯卡），他在自己三歲時決定停止長大，永遠維持在那個兒童軀殼裡的故事。

奧斯卡的出生，是母親與兩個男人廝混的結果。儘管不確定哪一個才是生父，但三人仍和平共處於一個屋簷下。奧斯卡一出生便看到母親被兩個男人圍繞，若不是母親說：「你三歲時，我就買一只錫鼓給你。」他幾乎沒有成長動機。三歲那天他拿著錫鼓咚咚地跑來跑去，看著那個酒酣耳熱的場景，他又再度失去長大的動力，於是他摔下樓梯，因而不再長高。

從影片簡介來看，這部電影看起來像那種在透過童稚觀點去冷眼看世事的兒童幻想片，那些片往往在戰爭背景中，透過小孩的純真（內在），來凸顯成人世界（外在）的無奈。然而在【錫鼓】這部電影裡，儘管貫徹整部片的主角也是一個金髮小男孩的身影，但絕對不是以天真視角來顯示世界的殘酷，這部片所呈現的，是環境很殘酷、戰爭很殘酷，而人性也很殘酷，是一個內在、外在都醜陋的世界。

這是一部充滿畸形的電影。

片中有許多被扭曲的畸形元素，讓我看這部片時坐立難安。例如一個不停成長的意志存在一個3歲的身體裡，就是一種畸形，三人行關係也是一種畸形。電影一開始的畸形顯現在荒淫和酒，後來是波蘭郵局那場戰役中因害怕而瘋掉的成人心智，然後是亂倫般的性愛場景。這些元素出現時，是以稀鬆平常的畫面語氣處理，但是卻都訴說著非常強烈震撼的故事，這樣的反差，讓人在電影院裡難以承受。

在這部電影中，有幾個畫面讓人印象深刻。波蘭郵局那場戰役中，奧斯卡的斯文表舅（也是生父嫌疑人之一）意外被捲入戰役中。在槍林彈雨中他嚇掉了神智，那時他同奧斯卡和一位已中彈的朋友躲在某個房間玩撲克牌，外頭砲火猛攻，奧斯卡和表舅卻專注於牌局上。那位中彈的朋友血流不只，陷入神智不清的彌留狀態，根本拿不住牌，表舅將那個人固定在牆上，像玩弄魁儡那樣的要那個人繼續玩牌，最後當那個人攤倒下來，表舅激動的對他說：「你不能睡啊！不要睡！我有一手好牌！」並且得意的對那死去的朋友炫耀手中的牌，對照到旁邊奧斯卡的冷靜身影（三歲小孩的樣子），人類神智的脆弱令人不寒而慄。

故事中的幾個性愛畫面也都十分具有張力，尤其是當16歲的奧斯卡，愛上同樣是16歲的幫傭女孩瑪利亞，奧斯卡說：「那是我第一次初戀。」當他以3歲的身體去展露情慾，去觸碰花樣年華的瑪利亞時，他在瑪利亞手上灑上香草粉，吐上唾沫，讓瑪利亞貪婪地吃掉。後來在一個晚上終於有了機會，他在床單下壓著瑪利亞身體衝刺著，沒多久，他看見自己的父親也裸著下體伏在瑪利亞身上，這些喬段並不特別，但當畫面一轉回奧斯卡那張憂鬱、憤怒的3歲小男孩臉時，令人感到世界顯得更加搖搖欲墜，下一秒就要因這貪婪且難以自治的人性而坍塌了。

選擇小男孩的身體作為說故事的觀點，是個很極端的作法。童年一向是人們最緬懷的時期，許多人一逃避就不想長大，而奧斯卡這個角色，以身體逃避了成人世界，但心靈卻完全沉浸接收了世俗的一切，並且使那些扭曲的現狀更為激化，再加上這個故事鋪設在戰爭背景底下，於是，這故事把身體、心靈、歷史上所有的醜陋扭曲都集合在一起了。

本片的場面調度十分精彩，光場面調度本身就可以獨立成一項表演了。運鏡中流暢、讓人不舒適的構圖，和偏激的美學也正凸顯著本片激烈而扭曲的敘事哲學。

【錫鼓】的原著相當大有來頭，為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德國小說家葛拉斯（Gunter Grass）在1959年出版的同名長篇小說。正如同所有偉大的著作，翻拍成電影時都冒著很大的風險，本片的劇本由法國編劇大師Jean-Claude Carriere（與布紐爾長期合作），大刀闊斧裁剪了枝節內容，讓電影的故事更為聚焦；加上極具張力的畫面，使得【錫鼓】這部電影就算獨立成為一個作品也十分出色，而不受原著影響。本片與【現代啟示錄】共同拿下1979年坎城影展金棕櫚獎，並獲得隔年奧斯卡最佳外語片。